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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可以问心无愧地打方林方的tag了!
第十四章
两个人就这么慢慢熟了起来,方锐自此也多了一项新的乐趣——去中大听林敬言的课。
他还是坐在头一次去时的那个后排角落里,起初还有不少学生用带了惊奇的眼光打量他,他就统统都报以最和善的微笑,反而弄得那些学生们自己不好意思起来,不出半个月,也就不再像第一天来时那样被人围着看了。
但在学生们的眼中,他大概还是极特别的那个——中大文学院的名师不少,可他单听林敬言的课。
于是要不上多久,林老师有一位从北平来的挚友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全文学院的学生没有不知道的了。
林敬言自然也听说了。
不但听说,连办公室里头的老师们也有问的,说怎么之前从不曾听过你还有这样的一位朋友,他也不多说,只是笑笑,一两句带过了。
转过头来去问方锐,被问的那个却一脸的理所当然。
“我本也不是学这个的,只是觉得你讲得有趣,再说这些东西也难得很,我只听你这一门课已经很吃力了。莫非,是林老师不欢迎我到课堂上来了?”
他讲这话时眼睛是弯的,里头带一点促狭,林敬言叹一口气,也就由着他去了,只道:“你也不觉得枯燥。”
林敬言这一年讲的主要是校雠学*上头的东西,可以算作是文学一门里最要扎实最要耐心的课,对于从未接触过这一领域的方锐来说,同天书其实差得也不太多了。
不想方锐笑得就更开了:“林老师,您觉着呢?”
他特意用了一个敬语,还在这个字上放重了声音。
林敬言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平心而论,方锐的进步不小,他头脑够好——多半是从商的人都有的优点——又肯认真听讲,课下无事的时候,也会找些问题来问自己,还不到一个月,已是能学懂至少三分了。
于是也就难得地调侃了一句:“若是学生们都同你一样用功,为师也就老怀甚慰了。”
“老怀?你才多大年纪就老怀了?”方锐随手拍了拍他的肩,“你看着都不及我二哥的年纪大。”
“你家里还有兄长?啊,我记起来了,那天在鸡鸣寺的时候,你就把我错认成了兄长对吧?”
“是啊,当时一眼看过去,真真是吓了一跳,有机会你到北平去,我介绍他给你认识,你都不知道你们两个有多像。”
“这可真是难得,我家里人丁单薄,自小到大还从未见过同我长得像的人。”
方锐连连摆手:“不是说长得像,单论形容,我可比你像得多了——这是自然的——但要是论神貌,我家兄弟四人可都比不上你像他。”
“那倘若有机会往北边去,我可定要登门拜访了。对了,前日老师同其他教授去鸡鸣寺联句*,在胡教授那里得了些今春新下的铁观音,送了一点给我,你要不要来喝一杯?”
方锐本不是多爱茶的人,他留学的时候喝惯了咖啡,对茶就不那么有兴趣。方世镜爱茶,家里常年有着应季的各色好茶,但他也从没有自己动手去泡过一次。
可对上林敬言自然随便的一句询问,甚至连半点邀请的意味都听不出,他反而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是点了点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林敬言住在中大的校舍里,除却是一个人住空间大些之外,和住校的学生就没有太不同的地方了。方锐虽然来中大听课很是频繁,也是头一次到林敬言的住处来。
房间整洁而朴素,一个中等的书架,一张普通的书桌,两把椅子和一张单人床,就是这屋子里几乎全部的东西了。
林敬言的书很多,书架里放不下,床头也摆放了十余本,连地上都有一些,但每一本都摆放地整齐,井然有序。
书桌的一角里用白色的毛巾盖着一套茶楼里最常见的茶具,另一角上放了个笔架,上头插了几只大小各式的毛笔,边上有砚台,可也有一瓶墨水,桌上正中间的地方摊着几张写了字的纸,纸上还压了一支钢笔。
林敬言把方锐让到一把椅子上坐着,请他随意,自己去烧水泡茶。方锐便拿起他放在桌上的书来看,书是翻旧了的,字里行间都密密用钢笔批了注释,方锐翻了几页,自觉比平日里上课时听到的东西难了不少,换了两三本都是如此,只好放下书去看别的。
纸上写的东西却不多,都是毛笔写就的诗句一类的东西,方锐对着一张纸看了几回,只觉如锥画沙,匀整而不露锋芒,不由得暗道了一句果然是字如其人。
林敬言端了茶回来时,就见方锐拿了他写字的纸在轻声念着,念的正是他昨晚随手写下的一句“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他将茶放在桌上,从方锐手里抽出来那页纸,笑了笑:“怎么看起这个来了。”
方锐耸一耸肩;“你那些书太难了,我看不懂,”他停一停,又道,“这两句也太悲了些,你有什么愁事不成?”
林敬言放下纸,将一杯茶递过去:“不是我作的,姜夔姜白石,不知你听说过没有。这也不过是昨晚的月亮很好,我校书校得晚了些,一时有感,随手录了两句罢了。”
“原来如此。我方才还奇怪,你明明是南京人,又不是我这样回不去的,哪里来的这些离愁别绪。”方锐接了茶,端到面前深吸一口气,赞了句“好茶”。
林敬言也坐下来,把那几页纸整理了一下,又把钢笔别在上面,才端了茶向他道:“我平日里也没这么好的茶,还要承蒙老师惠赠。”
“那可真是要多谢汪教授了,”方锐把空杯子放回到桌上,见林敬言的也喝尽了,手腕一转,先给他添了茶,才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上。
林敬言便曲指在桌上叩了三声,方锐放下茶壶,撇了撇嘴道:“林老师怎么这样客气?你请我来喝茶,我都没讲究这礼数。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累不累啊?”
林敬言一笑:“习惯了。”
“哎!你们做文学的人就是这点不痛快,上一次你讲课的时候,不是还讲过什么‘礼数不是给我们这些人设的’*这样的话?。”
“那是阮步兵说的,也亏你记性好,”林敬言微讶,他不过是课上时拿任诞篇举了个例子,不想方锐竟然记得住。他举起来茶杯示意了一下,“你说的很对,那我就以茶代酒,先干为敬了。”说着竟是拿杯子在方锐的上头轻轻磕了一下,真如饮酒一般一饮而尽了。
方锐却是一惊一喜,林敬言向来是稳妥的,得当的,含蓄而有礼的,哪知道还有这样的一面,他本来就是个爱玩闹的,忽见林敬言露了这点真性情出来,眼睛一亮,跟着就一口饮尽,重重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学着戏班子里头的腔调拉了个长音:“好酒啊,再来!”
林敬言险些没把一壶茶打翻在桌上。
“你也太能闹了,”林敬言叹道,“再来可就真成了牛饮了。”
“林老师可是心疼了?”
“哪里的话,你要是喜欢,我分一半给你带回家里喝去。”
“我……好啊!”方锐迟疑了一下,跟着就又笑起来,“林老师,我这算不算是夺人所爱啊?”
“瞎说什么。”林敬言起身去找盒子给他分茶叶,闻言回头,抬手便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敲完了自己也愣住了,偏生方锐还在边上笑:“为人师表啊,林老师……”
林敬言收了手,看了他一眼:“我的学生加起来都不及你一个这般闹腾。”
“所以他们都得不到老师请喝的铁观音。”
“你啊……”林敬言把一只小铁盒子放在他手里,又去床头的书里拣了一本出来,一并递过去,“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想学这些东西,这本是我校过了的,也都批注好了,你要是真想学,就好好看一看。若是觉得有不对的地方,就拿来我们再一起研究。”
“我才听了一个月的课,你也放心叫我做这样细致的功课?”
“教学相长嘛。”
“你太高看我了。”
“左右你也只听我的课,底下有的是时间,方法我课上也讲解的差不多了,当初老师教我的时候,就是让我自己去校书的。你若是觉得不行……”
方锐当即截断了林敬言的后半句,把书塞进怀里,用力按了按。
“行!怎么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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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此处的校雠学基本就是现在所说的文献学,不过正式以文献学命名的书是1933年才有的,这里就先沿用校雠学的说法;
2.鸡鸣寺联句是1929年的事,但没有查到具体时间,就私设五月中了;
3.“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出自姜夔词《踏莎行·自沔东来》;
4.阮步兵即阮籍,“礼岂为我辈设也?”事出《世说新语·任诞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