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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个速度要什么时候才能写到方家的三个兄弟见面啊,恨不能长八只手和四个大脑……
第十五章
方锐带回去的是一本《说文解字》,对一个初学者而言,是极无趣并难的东西,即便有着林敬言校过的基础,难度已然降低了不少,但繁琐却是无法改变的了。
幸而方锐也并不知道这一本在那些书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难度,枯燥是固然的,但也觉得既然是林敬言交给他的头一本书,应当不会太难,竟然也慢慢看了下去。
之前那张写了姜夔词作的纸也给他一并带了回来,上一次他已经得知这本来是一阕写给梦中恋人的词,但他又实在觉得最后两句写得好,也就不管前头那些,断章取义地带回来了。
林敬言送他的那一小盒铁观音就放在书桌边上,老宅子里好些东西都没了,他就跑去大百货里买了一套最简单的茶具回来,偶尔也会自己泡一杯茶来喝,原本喝不惯的涩慢慢地也就成了萦在舌根的甘。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这一日他晚上多喝了两杯茶,夜里就有些睡不着,南京入了夏便热起来,窗外的玉兰树上和门外的梧桐树上都有了好些蝉,没日没夜地叫。
方锐在床上翻过几回身,月亮也已转到了正南,从窗子里透进来白亮白亮的光。方锐侧过头,看了好一阵子地上落下来的霜色。
大约是离开北平太久了,竟起了一点思乡的情绪,转而又想起方世镜嘱咐他的事,就再也躺不住了,赤着脚跳了下去,连拖鞋也没有踩。
他推开窗,夜里玉兰的叶子纹丝不动,只有蝉不知疲倦地唱着,月亮又小又远,圆圆的一小团,星子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几颗,孤伶伶地挂着,间或闪一下,也是黯淡的。
写了两句词的纸摊在桌上,用装茶叶的铁盒压着一个角,上头影影绰绰有些暗色,是外头的树叶子投下来的阴影。方锐低头一字一字念出来,忽而有些觉出来里头的那点清寒。
分明是要到六月底了,他却实实在在觉出来了冷。
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冷。
南京同广西那边的战争已经接近尾声,南京的报纸和广播这些天来都是颂扬之词,战事终于是将尽了,照着以往几次的惯例,只需等待李宗仁的下野通电来宣告这一次战争的结束和胜利了。
离开南京的时日愈发近了,再之后的行程,就该是上海,武汉,随县。
方锐自认不是个心里头足够强的人,大约从他十几年前同样的月夜里因为一眼病了一个月的时候起,就有一点恐惧烙在心底不见光的地方了。
年纪越大,就埋得越深,就越不为人所知。
在上海和南京拖延的几个月里,他心里确然是急的,但模模糊糊也有些庆幸的意味,若是拖过了中元节,或许就可以直接回北平了。
但这绝不能叫旁的人知道,不说自小对他最为宽厚也最为严厉的方世镜,就是给同年的方明华得知,也是要大发雷霆的。
为人子而不敢回乡祭扫,这世界上或许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明白,更遑论理解。
方锐攥着窗框笑起来,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转成了两声哽咽。
如外界一众人所料,到了六月底的时候,白崇禧、黄绍竑部败逃越南,李宗仁通电下野,南京方面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可算是大获全胜。
武汉作为最初的战场,在战争伊始坚持的数日还是对战局走向有着不小的影响,此番自然也受到了中央的嘉奖。
肖时钦对这无数人艳羡的嘉奖并不太在意,那一纸嘉奖书就放在桌子的一角里,看起来似乎还不及他正翻阅着的当日的晨报要紧。报纸在他的手底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肖时钦认真而快速地阅读着,时不时在笔记本上记上几笔,偶尔也闭目思索一会儿。在他的对面,方学才安安静静端正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然而除却他自己再没人知道,他的心里并不像是看起来的那样轻松——肖时钦一早就把自己叫了过来,但除了示意自己坐下之后,再也没有过别的指示。
肖时钦有多大的能力,方学才向来都清楚得很。工科出身却在北伐中崭露头角,不止一次在绝境中寻找生机,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一路坐到了师长的位置,这在他们五期学员中向来为人称道并钦羡,遍及全校。
方学才是五期在武汉毕业的那一拨人里的,从一开始就是跟着肖时钦,他没有经历过肖时钦一战成名的那一次,但后来第五师驻守武汉,与其他派系局部小范围的摩擦也有过数回,他也是亲见并执行过肖时钦战术的,对这位长官师兄的敬意和崇拜就又深了几层。
乃至于到了后来,他明白了父亲遗言的同时,也懂得了当年父亲最初的选择。
肖时钦还是淡然自若地翻看着报纸,方学才原本贴放在膝盖上的手交握在一起,手心里久违地渗出细密的汗。
他知道肖时钦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一定是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毕竟也是当了师参谋长的人,怎可能连这一点都看不出?然而知道归知道,原因他还参详不透。但毫无疑问的是,肖时钦绝无敌意。
否则照着这位师兄的手段,他哪里还能安稳地坐在这里。
就在方学才已经开始反思过去一个月里事情的时候,肖时钦终于看完了报纸,叠好了放在桌子的边缘,他知道这是已经确认过再没有有用信息的意思,等下出门可以直接带出去处理了。
“师座?”他到底忍不住,试探着出了声。
“怎么了,学才?”肖时钦向上推了推眼镜,反问了一句。
跟在肖时钦身边也有近两年的时间,方学才自然明白面对他最好有事直说的道理:“师座今日叫我来,是有什么要事吩咐么?”
“要事谈不上,就是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学才。”
“师座心情似乎不错。”方学才思索了一会儿,挑了一个看起来最普通且不会出错的说法。
“这一次可是彻底结束了,我们的损失也算不上大,校长也有意再增强对我们的装备,高兴是自然的。”
“那也是有赖师座谋略深远。”
“我?我也并没有做什么,这是形势使然,与我的作为并无太大关系。”
“但若是师座当时没有下达牵制敌军的命令,我们的损失可就难说了。”
“说到这个,学才,修远现在怎样了?”
“上次我问过程泰,修远早就出院了,恢复得很好,一个月前就开始投入训练了。”
肖时钦摇了摇头:“是我失策,不该让他带先锋连的,他还小,不知道性命的宝贵,这么贸然上去了,还好没出大事,不然可怎么跟他家人交代,他又是独子。”
“师座也太仁义了,不说敌人,就是友军里,只怕也没几个人能这么想。”
“那倒也没有,”肖时钦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微微一笑,“不是我自己带出来的兵,我也是不心疼的。但既然跟了我,那我就要负责。”
“他们的家人会感激师座的。”
“家人啊,对了学才,你有多久没回过家了?”
“三年零四个月。”方学才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也很久了,”肖时钦略一点头,“出来这么久,想不想家?上次你说老家是湖北随县的,眼下也没什么战事,离着也不很远,我批给你十天假,回去看看?”
方学才立时紧张了起来,像是捕捉到了几分肖时钦的言外之意,但又不是十分明白,于是起身敬了个礼:“多谢师座关怀,眼下时局虽然稳定了,但师座前次也说过,党内暗流汹涌,李宗仁虽然败退,但难保不会卷土重来,东北尚不稳定,西北又有阎、冯虎视,学才既为军人,不敢因私废公。”
肖时钦笑了:“学才忠心为国,当为我辈楷模啊。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坐下说话。”
“是!”方学才依言重新坐好,脸上却是红了一红,声音都低了两分:“师座莫要取笑。”
肖时钦难得的露出随意的神情,仰了仰身子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重重地点着,像极了装卸弹夹的节奏。他一边叩着,一边微眯了眼睛看方学才,半晌忽然轻轻赞叹了一句:“将门虎子,果非寻常。”
八个字落在方学才耳中,不啻惊雷,他霍然起身,本就放在边缘的报纸被他带落了一地,整个人都前倾了身子,带着极为罕见地紧张,手已是不自觉就攥成了拳。
“你说什么?!”他盯着好整以暇的肖时钦,头一次忘记了对他的敬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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