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毛枕🐦 生日快乐,还算赶上了~
又好久不写东西,手生到不知道怎么动笔了orz 。
传送门:随时会有补充的相关设定及食用说明
第二十章
肖时钦原本只是来看望方明华的,不想却赶上了一场争执的尾声。
方学才的住处离军队的驻地并不太远,又尚无家室,平日里得了空闲的时候,几个军官也会来此小聚,路都是走熟了的。
他同往常一样推门而入,听见的便是方学才的那一句不后悔。
足以让他收住要向前的脚步。
他自然是无意要去参与到旁人的家事里去,可方明华已经看到他,于是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站在了院子里。
方明华虽然与他同学不过半载,可肖时钦清楚得很,这个看起来最温煦平和的同学绝非善与之辈——可是话说回来,且不提跟了他两年有余的方学才,单是今日才见的方锐,看着就不是个真正甘心与人为下的——起初还不晓得缘由,如今想来,却是再明白不过。
那样的方家家门里走出来的,又有哪一个是撑不得一方天地的?
这些念头不过瞬间即已从他脑中转过,而方明华也没有让这无意撞见的尴尬持续太长的时间。肖时钦隔着窗子,见他微微摇头,便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转身去了。
方明华直看着院门如刚刚被安静地推开时一样又被安静地掩住,又多等了等,才把怀里的两个毫不知情的人推起来。
话虽然勉强算是说开了,可到底还是有着些微的芥蒂。
方锐侧过脸去看坐在身边的唯一的弟弟。父亲去世时他们年纪还太小,而距离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时间,也过去了将近二十年。
他几乎不记得那个高大军人的样子,可无端的,就着窗子里斜斜进来的余晖,方学才的面目忽然就和记忆里当年父亲模糊的样子重合了。
他说的或许是对的,兄弟五人,大约,真的只有他最懂得父亲。
方锐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终于还是起身,从带来的东西里翻出几个罐子,堆到了方学才的手里,道:“六必居的八宝菜,二哥说你喜欢,专门交代我带来的。”
大半天以来一直绷着的方学才竟在这句话里无措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接过来,几步跨进了厨房,而后就是一连串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学才,你要是想留在武汉,就留下吧,”方锐看了一眼身边站着的人,在方明华脸上看到了不赞成。他伸出一只手阻止他开口,又继续道,“二哥那边我会去说,可你好歹也记着,就是不能回去,有工夫的时候往家里写封信。他腿上不好,也不能来看你。”
厨房里半晌也没有回音,又隔了好一会儿,闷闷地传出了一声应答,似是带着一点儿听不真切的哽咽。
肖时钦从报纸上裁下一条新闻,小心地粘在他的记事本里。
三天前,方家的三兄弟终是踏上了回乡祭拜的道路,他不知道那天自他走后在方学才的小院中发生过些什么,但方锐临行前专程跑过来为那日的失礼道歉,想来那些结多半是都解开了。
方学才是他难得看重的人。第五师的参谋长在党内军内其实都算不得出众——不说嫡系里的另几个师,就是常常给嫡系部队看不起的“杂牌军”里头,也颇有几个全党全国闻名的人物——但在他眼里,再没有旁的人能够胜任这一职务。
方氏兄弟走的时候,他亲自去送了,方明华虽然没有殷殷相托,可那一点全然的信任反倒叫他不能迟疑丝毫。
肖时钦旋上钢笔,扶着眼镜微微笑了。
哪怕没有王杰希的来信,没有方明华的托付,甚至也并不知晓方学才是那样的家庭里走出来的,单是方学才这几年来的稳妥、勤勉和从不炫耀于人前的军事才华,都足以让他在烽火硝烟或是暗潮漩涡中护他一方周全。
已经进了随县县境的几人自然不知道几百里外驻守武昌的第五师的办公室里的情形。
肖时钦给了方学才半月的假,因着前次受的嘉奖,特意从新得的装备里批了一辆车出来,让方学才开车带两位兄长回去。他们沿着还残留着战火痕迹的公路上走了三天,看过了倒塌的民房,焦黑的炭土和七零八落鸟兽的残骨,终于到达了未被波及太多的随县。
随县的老宅早已破旧不堪,十七年前方明华的母亲带着一家人北上,变卖了家里大半,只剩下这一间离着祠堂不算远的老宅。
方家也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到他们父辈的时候,也还是主持着祭祀的。
只是当年一场变故之后,那坚韧果决的女子看透了世态炎凉,甘愿放弃了这一殊荣,请了家里祖辈的牌位,北上去了。
居住了几世几代的老宅,也就这么空落落地剩了下来,一个打理的也不留,由着尚且要脸面的人给这里派下一两个收拾的人。
方明华带着两个人循着模糊的记忆,又随着路旁的人家打听着,总算是赶在日落前找到了地方。
两进两出的院落,门外拴马的柱子早就倒了,只剩下一方光秃秃的基石,大概也是因为挪不走才没被人拿去做了地基。黑漆的大门还在,色褪了大半,一窝大约是燕子还是什么鸟在门檐下做了窝,傍晚时分,听得见里头叽叽喳喳的声音。
方明华走在最前面,在就要踏上门前阶梯的时候,方锐不着痕迹地慢了半步,落在最后。
八月初的湖北,到了傍晚也依然是暑气蒸腾,方锐看了看迟迟不肯推开院门的方明华,又看了看身前半步静立不语的方学才,垂下头,盯着自己被夕阳拉得细瘦孤长的影子,攥紧的手心里密密地渗出了冷汗。
门还是推开了,伴着古老的沉重的喑哑的一声吱呀。方锐在一声中抬起头来,越过方明华的肩膀,看向这个他出生又度过部分童年的院落。
一切的破落都在意料之中。
父亲当初也是随县走出的一个人物,短暂的辉煌后猝然的落幕,当得起小小县城里的一部传奇,也当得起县志里现如今还有着的笔迹墨痕。
只是一切都抵不过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十个字,锦上添花的时候他赶上过,记得更清楚的却是父亲去后的落井下石。孤儿寡母被欺凌就是自古而来的戏码,纵是当时靠着两个女子和十二岁方士谦的百般周旋,他们没有失去过多的东西,可也足以将剩下的族人得罪一遍。方锐从来不相信,会有什么善心的人来替他们照料这唯一的孤零零的或许再也不会有人回来的老宅。
被分配来管这里的人自然不会住进死过人的地方,院落中杂草丛生,墙壁上爬满了藤蔓,有鸟儿衔来落下的树籽,十年的时间里足以在青石板缝里长成一株细细的树苗,只剩下通往正房的路还有打理过的痕迹。
他不知道十年前两位兄长回来时见过些什么,想来无论是什么,只怕也好不过今日。
是以也只能落脚在旅店之中。
方锐躺在铺上,丝毫感受不到旅途的疲惫应该带来的倦意,只是侧耳听身边的方明华和方学才渐渐平稳起来的呼吸声。
白日里他看得分明,只有往正房里去的那条路才有人打理的痕迹,而他自小长大的地方,已经几乎被掩映在深深浅浅的绿色里。
大概已经没有人记得,那间朝东的厢房里,曾经住过一个柔弱却刚烈的女子。在十七年前的夜里,用一条衣带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自然也不会有人知晓,那个夜里,不过七岁的他被重物倒地的声音惊醒,睁眼就不见了母亲的身影,单衣赤足跌跌撞撞走出来,看到的却是悬在房梁上的一条衣带和衣带上吊着的女子的身形。
他不知道哭,也不知道叫,抱着母亲尚且温热的腿脚晃了几晃,就跌坐在地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睁着眼睛看那道悬在黑暗里的人形,从遍地的银辉看到朝霞渐起,才听见推门的声响和旁人的哭喊与尖叫,又被闯进来的方世镜费力地抱起,离开。
方锐轻轻地坐起来,面朝了窗子,睁眼闭眼,都是十七年前的夜晚,一样的夜色月色,在一样的热气里试出来一样的刺骨寒凉。方锐偏头看着睡得正沉的两个人,低低的含糊不清的道:“你们,并没有见过啊。”
惨白惨白的月光里,他忽然记起来远在南京的林敬言,记起来当初他掌心里的一点暖意,和曾经落在自己背上的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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