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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头等舱的两人间随着这一句话陷入了安静,方锐悄然攥紧了右手,自觉掌心里都被掐出了几枚深浅不一的痕迹,而身后的人却依然没有声响,让他就要疑心方才自己并不曾问出那句话。
可他却又全无再重复一遍的勇气,只得在这几乎能将人逼迫到窒息的安静中沉默地等待。
夜色沉沉地缠绕上来,沿着指尖一路向上,密匝匝地捆缚着,像极了那日老宅厢房里闭塞而腐朽了十几年的气息。
那日祭祀后,兄弟三人问旅店的老板借了东西,重回了自小长大的地方,亲手去打理拾整那院子和屋子了。方锐跟在方明华和方学才的身后,穿过丛生的杂草,推开尘封而古老的门,逆了天光止步于黑洞洞的门前,幽闭昏暗的房间里陈腐霉坏的味道见了天光,张牙舞爪地扑了出来,他转身望了望在草丛对面忙碌的两人,犹豫良久,终于一步踏入。
他离开这间屋子十七年整,十七年前中元节的夜里,他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它吞噬,尚不明白那就是一场由生入死的落幕。他仰起头看着那尚不曾腐坏的横梁,入目的只有层层叠叠或完整或破败的蛛网,与不知积了多厚的灰尘,早已辨别不出那一道衣带曾经悬挂的痕迹。他急迫而用力地呼吸着,像是要把中间错过的十七年,在几个起落间尽数补回来。
方锐微微闭了眼睛,鼻端似乎还萦绕着那股他怀念着又遗忘着、珍重着又轻慢着、眷恋着又憎恶着的气息。
他一时入了神,也就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方明华已经坐了起来,直到一只手落在了肩上,方锐才恍然回神。方明华食指不轻不重地点着他的肩井,声音同那拿惯了手术刀的手一样平稳:“小锐,都过去了。”
方锐闭了眼,长长呼出一口气,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三哥,我记不清了。”
这几个字说的太过缓慢而平静,方明华几乎就要忽略掉里头隐藏的太好的自责与不安。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就着窗缝里漏进来的月色细细端详着这个在家中已经能担起半数事务的弟弟,又记起三年前他离家到上海去时,那个才从法国新回来不到一年,能讲一口流利法语的,意气风发而犹带几分学生样貌的青年。
“二娘不会怪你的。”他斟酌了许久,却只能拣最直白最简单的一句说出来。
方锐像是听见了,又像是并没有听见,方明华的手在他肩上一下下轻拍着,他仿佛感受到了,又仿佛毫无察觉,倒是船外的月色和水声更清楚些。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能依稀从地板上月光的变化感觉到一些。
方锐终究还是回去了自己的床铺,他和往常一般起身,身形随着船身的晃动有些不稳,方明华在夜色里第一次认真地看过他的背影,这才在那似乎永远也不会垮掉的肩上,看到了什么重若千斤的东西。
从武昌往上海去,顺流而下,不过四五日的功夫也就到了。方明华虽然再三要求了不必来人,可那早拿他当了女婿的未来岳父到底还是叫人往码头上来了。
来的是在家里做了三十年工的老仆王伯,带着两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方明华再三谢过,又从钱夹子里头拿出了一点钞票做赏,老仆人自然是不肯收的,口里只说“怎么好要姑爷的赏”,推了两回,见始终推不过,便让那两个年轻的收了,又道:“那我就代小子们谢姑爷的赏了。”
方锐头一次听人这样称呼他家三哥,虽然心里知道这是早晚的事情,还是憋不住那点笑意,他错开了一步站到了方明华的右后方,这一声淹没在码头嘈杂声响里的轻笑就准准地落在了方明华的耳中。眼看着那耳尖上慢慢染了一点透彻的红,方锐倒是见好就收,笑完了便主动上前两步,将箱子递给一个年轻人,带着还没收回去的笑连声道了“辛苦”,只不肯给这个大了他不过半年的兄长一丝一毫反击的机会。
一路却是直接回了方明华的医馆,王伯一面张罗着那两个年轻人收拾方家两个兄弟的行李,一面向方明华笑道:“老爷说,方四少爷少来,叫姑爷好生陪着玩一玩,要是得了空不忙时,也往那边去看看,您走了这些日子,家里都挂念着呢。”
方明华一一应下,想问一问那些信收到了没有,又记起方锐在旁,王伯也不是后院的人,还是闭口不言,不料这点细细的心思全给老仆人瞧了个清楚,道:“这话原是不该我这个老东西说,可姑爷也不是外人,您问候老爷的信,都收着了,老爷还道让姑爷费心了。”
方锐在边上听了,心里倒是暗暗赞了一句,提点与礼数都一样不缺,偏能恰到好处,难得的是这份眼力,又肯体贴主人家的心思,想必也是年轻时候经过事的。他这么一分神,也就没见着方明华脸上现出一点又立时不见了的微微的赧色。
方明华朝王伯露出个带着些感激的笑,半吊着的一口气总算是顺顺当当呼了出来,王伯赶着回了个礼,又瞧着该搬该挪的东西都让两个年轻人拾掇利索了,也就向二人道:“姑爷和四少爷也累了,早该歇歇,我们也不敢多打搅,这就回去了——”眼见方明华要出门送人,又急道,“这可使不得,哪有姑爷送下人的道理,怕不是折煞我们几个了。”
“这怎么成,三哥跟我都是小辈人,今儿已很是麻烦了,您要是非不让送,回了家连二哥可都是要说我们两个的。”方锐瞧见方明华稍稍为难的神色,赶紧接了口,说着还亲切地扶了王伯的胳膊,伴着他一同走下门口的几个台阶。
送走了人,方明华一面开门,一面向方锐笑道:“小锐,你倒是做惯了手。”
“这算得什么,”方锐站在门前打量了方明华一会儿,又笑起来,“三娘真是有先见之明,三哥你这性子,不叫你打点生意也是好的。”
方明华一怔,这话是方世镜说不出也万万不会说的,他虽然常年不在北平,同家里的联络也并未断掉,就算是两头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那些嚼耳根子的风声也难免听到一句半句,他自然知道自家二哥担了怎样的虚名,也自觉很是对不起这位兄长和胞弟。
而逆着夕阳站在门廊上的方锐,带了一层金边的轮廓忽然就同几日前那个夜晚里的身影重合了起来,一时间几样情绪全都纷乱乱地堵在了胸口,涨得他有些酸涩,半晌也只得一句话,说不上是安慰还是歉意:“谁又是生来就做得惯的呢,小锐,你辛苦了。”
方锐眨了眨眼睛,咂摸了一下这句话,拿脚跟一磕门板带上门,把满地的余晖,傍晚尚未散尽的暑气,还有不知道什么花草混合的香气一同隔在了外面,一条胳膊没个正经地吊上了方明华的肩,颇带了几分恃宠而骄的架势:“自家兄弟辛苦个什么!三哥,我饿啦!家里有什么吃的东西没有?对了你上次做的那个鱼就很好,再来一条吧!”
“没有,等下出去吃。那鱼现在已经过了季,叫你好好的上海不待非要去南京,要想吃这一口鲜的,明年再来吧。”
“这可是冤枉,分明是你赶我去南京的,还说是首都该好好去看看,这下又怪到我头上,三哥呐,六月飞雪也不带这么冤的!”
方明华停住脚步,半挂在他身上的方锐因为惯性还往前多迈了一步才停住,他把人从背上拽开去,瞟了一眼,道:“我叫你去南京,可没叫你三个多月不回来。”
“我那可是……”
“是什么?”
“是……”方锐突然哑了火。
是什么呢?
幸而方明华也没有非要问下去,只催着他去换一身衣服简单收拾一下好出门吃饭,又许诺他今天带他去吃法租界里头最正宗的法国菜——听说是从巴黎的什么大饭店里头特意聘来的。
方锐随便从箱子里拽出来一身,不提防带出了本书,等听见声响的时候,那本《说文解字》早就摔在了地上。他心里一惊,下意识就去捡,半新的西装裤子拖在了地上也没察觉,还是方明华给他捞了一把,可到底也还是沾了灰土,不好穿了。
方锐倒是没在意这个,左手一松,由着那套西装落在方明华的怀里,只管翻来覆去地瞧那本书。
书脊上没有碰坏——这就谢天谢地了——封皮上却是污了指甲大小的一块儿,他拿手轻轻掸了两下,见弄不干净,只好从口袋里掏出来手绢来揩。方明华胳膊上搭着他的衣服,瞧见他神色专注,像是手里那本书是天底下第一件大事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觉得有些无从分辨也说不清的怪异。
小锐自从去了一趟南京,好像就有什么地方,同从前不一样了。
tbc
嗯,我又回来了,虽然不知道这次能回来多久,因为 @再睡一下百花缭乱 鞭打我说连肯德基的嫩牛五方都填坑了你还不填,于是久违地打开了文档……
复建期,手感找回中。